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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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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然的一天,何肆拿何勇的手機來玩,無意間點進了“已保存信息”。

有一條信息寫著:老板,上新茶,老地方。

他心生疑惑,冥冥中有一種氛圍籠罩著他,告誡他關掉屏幕,去做別的事,不要再看了。別看了……手指卻不停的按著鍵盤,把屬於同一個號碼傳來的信息以極快的速度翻看了一遍,然後將手機放回原位,內心充斥了諷刺的痛感。

父親在嫖/妓。光是在腦海裏為這件事定性,何肆就感到一陣強烈的惡心和眩暈感。以往在書裏讀過的比喻句:就像吞了一只蒼蠅似的惡心。他如今總算是體會到了,文字沒有騙人,也沒有半點誇張。

他想起金庸為《倚天屠龍記》新版寫的後記,那時金庸的長子過世,他這麽寫:

“張三豐見到張翠山自刎時的悲痛,謝遜聽到張無忌死訊時的傷心,書中寫得太也膚淺了,真實人生中不是這樣的。因為那時候我還不明白。”

真實的人生是這樣,又不是這樣。雖然何肆還不知道真實的人生代表著什麽,但他只感到徹頭徹尾被欺騙後的無措與傷心。他能感覺到有一只碩大的蒼蠅嗡嗡嗡地發出噪音,粗糙的薄翼小幅震動,黑色的骯臟的身軀在他胃裏炸開,飽滿的黏液原封不動地儲存在他體內。

是不是自己太幼稚了?還是說,太理想化了?

這就是正常的,真實的人生?

臨考試的那個月,他逃掉了補習班,也不願意回家。夏天雨季綿延不絕,他任由淅淅瀝瀝的雨水打濕了半個書包,頭發也懶得修剪,戴著耳機,手裏拿著一個笨重的隨身聽,一邊聽歌一邊漫無目的的閑逛。

那時聽得最多的是陳珊妮的歌,有一首名字叫《來不及》的,歌詞寫道:……來不及送你一程,來不及問你什麽算永恒,甚至來不及哭出聲……

某個早晨,他在一片茫然中醒轉,發現身下的床單十分冰涼,他遺/精了。

他面無表情的自己洗了褲子,把床單扔進洗衣機,再換了幹凈的床單。

中考成績出來了,他考得非常一般,大人們把這當成一次顯而易見的失敗,而何肆則認為自己是正常發揮。

成績出來之後,他被調劑到另一個區的一所高中,以往屬於民辦學校,到了何肆這一屆才變成公立。當地區政府將S市最知名的高中副校長派至這所高中擔任校長。校區也是全新的,每間宿舍住四個人,環境倒是挺好,窗外綠蔭環繞,操場俯瞰是一片赭色的跑道。

何肆剛去寄宿的時候,學校連熱水器都沒安裝,活生生的洗了一個月冷水澡。其實從家裏去學校路上花的時間不到半小時,何勇更希望何肆走讀,不要受這個苦,但被他不假思索的回絕。

何勇買了一個名牌行李箱,外形小巧,容量大,制作精良,何肆每周五回家,周日再回學校,拖著箱子來來回回,家門口的車站只有一輛公交車直達學校,錯過了就要等四十五分鐘,漸漸地何肆習以為常,並且掌握了大致估算車輛營運時間的技巧。

晏尚覃考上了臨市的一所重點大學,從S市坐高鐵過去只要一個小時。

國慶節放假期間,何肆去找晏尚覃,他們早上睡到自然醒,去當地人推薦的店鋪喝早茶,還去了頗有名氣的野生動物園,動物園裏人山人海,全是大人帶著小孩,累了就在休息區剝砂糖橘,嗑瓜子,到處彌漫著方便面的味道。

何肆看著晏尚覃剝掉糯米雞包裹的粽葉,用筷子將糯米團一分為二,把裏面流油的叉燒給何肆吃。

何肆說,“哥,你變黑了。”

“軍訓了大半個月呢。”晏尚覃也打量他,“你呢,是不是瘦了?”

“沒有吧。”何肆說。

“那就是長高了。”

感覺到何肆的興致不高,晏尚覃想哄他開心,便提議,“我們背靠背站一起,看看還差多少。”

他把何肆拉起來,兩人煞有其事的背靠著背站立,過了幾秒,何肆困惑地開口:“不是……哥,誰幫我們看啊?”

坐在旁邊吃方便面的一家人聞言笑了,休息區全是家庭或者情侶,很少見兩個年輕男孩子一塊兒過來,此刻他們倆還在傻乎乎的比身高。

“弟弟矮大半個頭。”一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笑著說,“再努力一把,搞不好明年就持平了。”

男子的妻子在旁邊給小孩餵橘子,擡頭看了看他倆,“是親兄弟?長得不像呀,弟弟比較帥。”

男子說,“我看是哥哥比較帥,有男人味。你啊,就是喜歡這種類型的,現在這種人畜無害的男孩子很流行吧?”

晏尚覃搖搖頭,笑道,“沒有,是我弟帥。”

何肆始終有些心不在焉。

傍晚他們沿著江邊散步,波光粼粼的水面錯落有致地倒映落日的餘暉。十月依然餘熱不褪。

何肆想起小時候跟父母一起去動物園的場景,忘了是哪裏的動物園,漫山遍野全是不怕人的猴子,揪住藤蔓一頓晃悠,直晃到人跟前來,誰手裏拎著塑料袋,猴子就去搶誰,即使外表和智商再逼近人類,它們體內獸類血統作祟,免不了的肆意妄為。

當時何肆特別害怕,媽媽將他擋在身後,溫聲細語地說,“沒事的,這都是工作人員假扮的,不會真的傷害你。”

江岸微風徐來,滿目餘暉,晏尚覃把提前準備的外套從包裏取出,想給何肆披上,卻看見他迎風而立,臉上掛著淚痕。

晏尚覃詫異得無法動彈。

“何肆?”他低聲輕喚。

何肆怔怔地望著河面,半晌說道,“沒有了……”

“什麽沒有了?”

“我媽……沒有了……”

此刻想起,腳下踩踏的世界才有了實感,不再是渾渾噩噩、唯獨自己一個人漂浮在空中。那個普普通通的午後,風扇在教室天花板呼呼地吹,搖晃的動靜像是馬上就要砸下來,然後所有人都站在一個類似於馬戲團的空間裏哀悼痛哭,籠罩在頭頂的是全黑的粗布,空氣裏有一種特殊的檀香。

小孩子不應該來這種地方,可是晏尚覃偷偷地來了,悄然站在何肆身側的陰影裏。

就像是此時此刻,他身邊的人也只有他。

“我媽沒有了……”

他的臉哭得皺成一團,說話也斷斷續續。

“沒事的,沒事的……”晏尚覃把外套披在何肆身上,伸出手輕輕撫住他的肩膀,“有我呢,還有我呢。”

晏尚覃摸了摸他的頭,輕聲問道,“怎麽回事呢,怎麽突然又想起這事了?誰欺負你了?我在這裏,別哭,別哭了。”

何肆一邊抽泣,一邊把何勇的事情說了,晏尚覃以微不可聞的音量側過臉罵了一個臟字,再把臉轉過來時,又恢覆了穩重和冷靜。他知道這種事情發生在誰身上都不好過,如果是正常去追求其他女性還好……他想要試圖對何肆解釋成年人獨自生活有多麽的不容易,可無論怎麽斟酌字眼都還是感到不潔。他下意識地認為何肆心裏明白,只是情感上無法接受。

他看了看何肆的臉,黑白分明的眼瞳,水霧氤氳,眼角泛紅,鼻子一吸一吸的,傷心得像個小孩。

何肆不懂——他忽然懂了,何肆不懂。

這和年齡、經歷無關,與情感或是理智無關。何肆是個簡單、幹凈的人,非黑即白,不含灰色區域。說是單純也好,幼稚也好,世上總有這種類型的人。隨著周遭世界和身邊人的改變與進化,這種人也會過得越來越狹隘和痛苦。

他懂了何肆不懂的東西,看到了何肆目之所及的世界,體恤了何肆難言的悲傷。

而他自己亦作為構成這世界的一部分,唯一能做的事,只有靜靜地陪著何肆而已。

等何肆哭累了,晏尚覃擰開保溫杯的蓋子,把溫的枸杞茶遞給他,笑著說:“你知道侏羅紀時代的雷龍嗎?那是一種反射弧最長的動物,沒有之一。你踩它尾巴一腳,它半個小時之後才會回過頭來問你:幹嘛踩我?”

何肆仰頭灌下微甜的茶水,預感晏尚覃又要損他。

果然,晏尚覃接著說,“我發現啊,你比雷龍的反射弧還要長,哈哈哈……”

不過他沒說完,因為何肆抱著保溫杯,挺直身體湊上前,親了他一下。

濕潤的唇封閉了語言溢出的可能性。

“……”

晏尚覃楞在原地,“你……幹嘛親我?”

何肆答,“感謝你陪在我身邊,哥哥。”

說完,何肆破涕為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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